一位董事长的万字诉讼状
作者:冯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壹
1980年代末的獐子岛人还在远洋捕捞的亏损中寻求出路,日后的獐子岛董事长吴厚刚当时还是个半路出家的会计,正摸爬滚打往上爬。
那时中国正制定一部可以“民告官”的法律,即《行政诉讼法》。
当时的吴厚刚自己也想不到,当他以及他的贝壳跑路主角獐子岛快被唾沫星子淹死后,他在2020年的结尾,在于正、郭敬明宣称后悔抄袭,要尊重法律的“悲痛”氛围中,拿起法律武器,“民告官”,对证监会发起行政诉讼。
吴厚刚在起诉状上称,证监会对其采取的终身市场禁入措施“认定事实错误,主要证据不足,行政行为程序违法,且明显不当,因此该行政行为应当予以撤销”。他还希望做庭审直播。
80年代初,随着刑法等多部法律出台,社会秩序开始恢复。但当时民众很难想象自己能站在法庭上跟行政机关讲理。中国行政法学研究薄弱,相关课程刚开设。一个行政立法研究组成立,成员由专家、立法机关、行政机关的精英组成。①
但这份工作并不顺利,初稿无法使各方满意。
当时的立法组成员,法学教授姜明安后来在接受《法制日报》专访时回忆,当草案提出“民告官”的概念,“在征求意见时,遭到很多地方和部门的反对。全国各地不少干部寄信到中央提出异议,他们不理解,人民政府为人民,人民怎么还会告人民的政府呢?”②
改革开放初期的环境是一个催化剂。按照姜明安的说法是: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国开始引进外资,但是外资提出的条件是要确保他们的财产权得到法律的保护,如果中国的有关政府部门对他们的财产实行没收、查封、扣押、拍卖等,出现违法处罚或违法征收税款等情况,他们要有向法院起诉、获得法院公正裁判的权利。他们要求中国给他们提供“民告官”的法律保障,否则,他们就不愿来华投资经营。为了营造吸引外资的环境,推进我国经济对外开放,中国制定了相关法律。③
而中国市场经济发展壮大,“民告官”不仅适用于外资和合资企业,也适用于中国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法律,并在“民告官”的积累了一些探索。
1989年,《行政诉讼法》通过,1990年10月1日,该法正式施行。
贰
转眼到了2014年,那年10月,獐子岛停牌,随即宣布受冷水团事件影响,虾夷扇贝近乎绝收。这份报告震惊舆论,随后一系列质疑和调查纷至沓来。吴厚刚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形象大危机。
而就在那个时候,《行政诉讼法》这部民告官的法律迎来23年来的首次的大修,并获得通过。大修,是因为“民告官”虽然有了法律依据,但还是不适应现实。
立案难、审理难、执行难是三大难题。新华网援引最高法统计显示,全国法院受理的行政案件只有十几万件,在案件总量的占比极低。“(行政诉讼)立案会给政府惹来麻烦,谁愿意接这烫手山芋?”一位基层法院系统工作人员对新华社的记者说。
一份官方的调查问卷显示,在4351份有效问卷中,约60%的受访者对行政复议缺乏了解甚至没有听说过行政复议。有些群众对行政复议存有“官官相护”、办案不公的疑虑,不愿将行政复议作为解决纠纷的首选途径。
“民告官”的胜诉率低。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数据显示,2012年深圳市中院共受理“民告官”行政案件2531宗,行政机关败诉只占6.8%。
即便胜诉,执行难。有专家表示,民事诉讼有钱财或者标的物可供执行,而行政案件需要政府配合,如果配合难度大,只能靠上级部门督促。
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修正的诉讼法条文从原来75条增加到103条,原来的75条中,就只有25条没动过。
叁
2018年1月,吴厚刚遭遇第二次危机。獐子岛公告称,海域的底播虾夷扇贝存货异常,降水减少导致扇贝的饵料生物数量下降,养殖规模的大幅扩张更加剧了饵料短缺,再加上海水温度的异常,造成高温期后的扇贝越来越瘦,品质越来越差。扇贝饿死了。
又是一系列的质疑和调查。
而就在前不久,即第二次修订的《行政诉讼法》在2017年7月正式实施。
肆
转眼就到了2020年的倒数第二天,吴厚刚在对证监会发起诉讼,诉讼状长达1万多字。他希望能开庭直播,让大家都旁听。
今年6月,证监会对其下发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獐子岛相关年报及信披涉嫌虚假记载,并对吴厚刚处以罚款、终身市场禁入措施。随后,吴厚刚辞去董事长职务。
在这次行政诉讼中,吴厚刚认为证监会在认定相关事实时,利用的两份核心证据不具备行政处罚证据的真实性、准确性与合法性;且认为证监会在调查时,未依法履行全面、客观、公正调查搜集证据的法定程序……希望法院判决撤销行政处罚和市场禁入决定。
而在这次诉讼前,有四位法学家给出意见书。
意见书称,证监会做出相关处罚依据的两份报告,“无法作为认定獐子岛公司、吴厚刚等人存在违法事实的依据”,应撤销处罚。
而今年,《行政诉讼法》也到了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按通过时间算,2019年它30周年,按照施行时间算,2020年它30周年。
《民主与法制时报》在该法30周年纪念文章中说:
这30年间,行政诉讼制度从无到有、从创立到不断完善,行政审判机构和审判队伍在不断健全壮大,公民请求救济权利的范围、行政机关接受司法监督的范围在不断扩大,行政机关也从抵触行政诉讼、害怕行政诉讼监督转为习惯接受行政诉讼监督……可以说,与改革开放共同成长的行政诉讼制度,见证并参与了经济与社会的转型,推动了政府职能与治理模式不断发展。
我们跟踪吴厚刚这场“民告官”官司的过程以及结果,因为个案推动法治,更因为法是一道光。
注释:
①张维炜,《一场颠覆“官贵民贱”的立法革命——行政诉讼法诞生录》,《中国人大》,2014年2月。
②③蒲晓磊,《七十年不断探索,“民告官”制度日臻完善》,《法制日报》,2019年7月。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