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企业家消灭你

 

作者：冯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018年1月1日，毛振华的一段控诉视频广为人知。

 

“我在中国做了二十多年企业，我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在这个地方被欺负、被愚弄。”

 

毛振华就读于武大，毕业后在湖北统计局、国务院研究室等单位从事经济研究。1992年他下海创业，创办中国诚信信用管理有限公司。后来，他收购黑龙江哈尔滨的亚布力阳光度假村并担任董事长。

 

他控诉的正是亚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区管理委员会。

 

他指责管委会非法侵占其23万平方米的土地用于招商，“我们一个正常经营企业，动不动就执法机构来威胁我们，今天查这个，明天查那个，又是公安，又是什么食品检验，又是什么锅炉检查，天天找我们麻烦，他们没有为我们办一件事情”，“他们是政府，但也是个企业，他们打着政府的幌子，非法夺走我们民营企业”、“他们在这里强买强卖，强行搭配非要到他们那里滑雪，搞什么联盟”。

 

毛振华事后回忆，这段视频发出来后，很多朋友担心他给他打电话，还有人成立了危机处理小组。但毛振华觉得自己没问题，“让子弹飞一会儿”。但他又觉得，一个搞企业的人，通过视频的方式表达诉求，肯定也是失败者。

 

包括龙湖地产掌门人吴亚军在内的企业家开始声援他。吴亚军说，毛振华“接手时滑雪场濒临破产，政府根本不管。现在滑雪市场起来了，经营开始有了起色，一堆虎狼冲过来抢食”。

 

官方迅速行动。2018年1月2日，黑龙江省政府官方微博说：省委高度重视毛振华反映的问题，并展开调查。官方调查出了管委会存在的土地占用、对企业经营活动不正当干预、对雪场之间利益分配的分歧调解不利这三大问题。

 

2018年初的这个新闻发生后，舆论又开始讨论起东北的经商环境了。

 

那年全国两会期间，官媒《黑龙江日报》有篇新闻的标题是《黑龙江营商环境差咋整？书记张庆伟：钢牙啃硬骨》，文章透露，2018年春节上班第一天，全省就召开了优化优化营商环境大会。次年，《光明日报》的标题叫《钢牙啃硬骨，猛药治沉疴 黑龙江重塑营商环境敢碰硬》。

 

即便不看内文，看完标题我们都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

 

也就是在2018年4月，亚布力所在的哈尔滨市发布了整顿优化营商环境实施方案。方案准备集中解决群众反映强烈的10类作风问题。这些问题包括，“折腾群众、衙门习气”、“粗暴执法、谋取私利”等等。

 

也就是在2018年，哈尔滨很多企业，因为用电问题，跑到市委以及营商环境办公室办公室反映问题：用电、办电、接电这个过程中受到阻碍，重点推进项目一到“电”那儿就卡壳。而一些小区也存在一些奇怪的现象，这些小区竟然长期用的是临时施工用电，用电高峰期，经常停电。

 

一家公司的正常运转，离不开基础设施电力。但连接个电都麻烦，你可以想象哈尔滨企业家们的崩溃。

 

到2021年3月29日，央视推出的《扫黑除恶——为了国泰民安》第四集时，舆论才真正认识到这位扰乱营商环境的罪魁祸首——以哈尔滨市电业局原副局长李伟为首的李氏家族。

 

东窗事发后，调查人员在李家发现的财富清单如下：

 

96辆豪车，包括劳斯莱斯、宾利、悍马、限量版克莱斯勒猎兽、限量版老爷车光冈女王；

 

无数藏品，包括清代蓝底蟒袍、清代雍正年制黄地绿彩龙纹菱口盘、乾隆年制粉彩花卉大碗、石釉粉彩花瓶；

 

69套房产，遍布哈市中高档小区；一处豪华码头；

 

涉案金额31亿。

 

李家财富量惊人。

 

这李家的李伟、李建、李桐等人，曾经是哈尔滨三个普普通通的电力安装工人。2000年前后，他们涉足黄赌行业，共同出资开酒店、游戏厅。积累一定资本后，又开始通过各种手段，打点关系，在供电系统内攀升。

 

2010年，李伟任哈尔滨市电业局局长助理兼任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2013年，李伟成为哈尔滨市电业局副局长，他的弟弟李桐接任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

 

李氏家族便开始一种类似于闭环的敛财生意。

 

每当有开发商申请供电，身为哈尔滨供电局副局长的大哥李伟，就绕过招投标程序，将配套费工程指定给下属企业哈尔滨电力实业集团公司，也就是由他的弟弟李桐担任总经理的公司。

 

即便开发商不愿意，但迫于李氏家族的强势地位，又不得不接受。

 

这李桐从大哥李伟那里拿到工程之后，就会分包出去。但分包出去的工程，又由李氏家族的李建接手。一人有权力，一人有工程，一人负责变现。

 

因为掌控着验收送电这个最后的环节，想要承包电力工程就必须过李氏兄弟这一关，不让李氏兄弟经手，用电单位和企业就会遭到暴力威胁、敲诈勒索。据调查，李氏兄弟分包的工程总价达31.6亿余元，他们通过非法手段竟然垄断了当地电力系统77%的份额。

 

央视纪录片给李氏家族取了个名字，叫电霸，并提供了两个细节。一段视频里，李伟在海南过生日，有人在底下大喊，“祝大哥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段录音里，李伟说，“电力这块你有啥事，黑龙江省这块，你就吱声，我肯定是全都能说了算”。

 

2019年，全国扫黑办将李氏三兄弟案列为挂牌督办案件。该家族最终被法办，但其形成的卷宗数量惊人，由涉嫌24项罪名，155名嫌疑人组成的3285本卷宗，可以铺满5个篮球场。

 

纪录片也说了，这么多卷宗，肯定是长时间形成的。这暴露出相关职能部门和相关人员疏于监管，严重失责失察。而接近30多位电力系统的公职人员也被立案调查，64名相关干部和公职人员被问责。

 

哈尔滨一直在改善经商环境，它多年将改善营商环境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新华社在一篇稿子里提到，“2019年哈尔滨投资增长7.3％左右，利用省外资金、直接利用外资增长10.2％和8.8％，全年引进超百亿元项目11个，签约2321亿元，是上年2.5倍，腾讯、华为、阿里巴巴、融创等一批大企业北上投资”。

 

而该省也一直在努力。在2019年，中国新闻网一篇稿件的标题是：《“办事不求人”破天荒写入黑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

 

就在2021年3月29日，央视播出李氏三兄弟的扫黑纪录片当天，《哈尔滨日报》发表一篇文章，那文章的标题叫：

 

《持续优化营商环境，哈市今年将从这七个方面改革创新》。

 

*题图为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