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3个月工资买房,这座小城给了年轻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作者:李亦儒
监制:迟宇宙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壹
中国的一些青年导演曾经喜欢拍东北的故事。90年代下岗潮,东北老工业基地垂垂老去,抚育一个孩子的青年夫妻失去庇护,开始到别的地方讨生计,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故事就由此展开,《下海》《钢的琴》《地久天长》,每部电影当中的悲叹与憧憬都不相同,但被通知下岗时的落寞是一样的。
电影《地久天长》中女主角在下岗名单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2017年在釜山电影节首映的电影《下海》中,女主角丽娜下岗后,借高利贷奔赴法国,以为能靠当保姆赚钱然后回老家盘个商铺,最终迫于无奈成了巴黎街头的站街女。
20多年过去,曾经的青年导演已到中年,而关于东北落寞小城的故事有了新的版本。
一对80后夫妻在鹤岗用三个月工资全款买房的故事前几日登上了热搜。35岁的田丹丹跟丈夫种水稻,兢兢业业几年后却仍入不敷出,还欠了外债。儿女一天天长大,2019年11月,二人卖了田地还债,然后抛下了在萝北县城的生活,去到萝北县隶属的黑龙江省鹤岗市,开始送外卖。
他们是鹤岗唯一一对夫妻骑手,租住在3000块一年的出租屋里,临近春节,二人用做骑手三个月的收入买房了。
房子买在鹤岗的老街区,三万元,50多平米,附近有超市、公交站、孩子可以读书的学校。
田丹丹从未想过三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下一套房,热搜视频里她的家虽然不大,但阳光充沛,格局规整。她把孩子接到身边,丈夫每天早上5点出门接单,她多睡一小时,送孩子上学后开始一天的骑手生活,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生活开始规律起来。
这是一个温暖的励志故事。在鹤岗,它不是个案。有很多位田丹丹正在通过奋斗改变人生,他们共同交织出来的命运,也使鹤岗萌发出蓬勃生机。
鹤岗,正在以一种逆潮流的方式成为网红城市。
在豪宅相关话题很容易斩获流量的当下,“买房如买菜”的鹤岗好像总是热度不散。鹤岗因房价低而出名,三五万便能买到一套房,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深受一线城市高房价之苦的群体的一种向往。
2019年底在网络上火爆后,鹤岗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人去鹤岗创业,有人去鹤岗做直播,也有人回到家乡鹤岗。
贰
鹤岗是黑龙江省的地级市,下辖六个区,两个县,总面积14684平方千米,城市北面与俄罗斯隔江相望。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截至2020年底,鹤岗市常住人口约为89.1万人。这个数据跟2010年的第六次人口普查相比,下降了15.8%,年平均增长率为负的1.7%,也就是说,跟十年前相比,鹤岗人口少了16.9万。
鹤岗的人口减少是整个东北地区人口流失的缩影。
第七次人口普查把全国分成了四个地区,东部地区人口占39.93%,中部地区占25.83%,西部地区占27.12%,而东北地区人口仅仅占到了6.98%——且是人口数量下滑最多的地区,数据还显示,大多数东北城市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已经为负。
显然,这十年来,人口向经济发达的城市群进一步聚拢了。
鹤岗的GDP和人均GDP都位居黑龙江省第十。2020年鹤岗市实现GDP为340.2亿元,比上年增长0.3%。三次产业结构为30.5:29.3:40.2。
作为黑龙江四大煤城之一,鹤岗的别称就是“煤城”。根据政府官网,煤炭储量有 32 亿吨,累计生产原煤 10 亿吨。除了煤,鹤岗的其它矿藏也较丰富,已探明金、铁、铜、铀等矿产资源,占黑龙江省探明矿种的 31%。
鹤岗的煤炭已有百年开发历史,可以说是煤主导了这个城市的经济发展。
追溯到1918年的鹤岗镇,两个名为沈松年与孙丙午的商人组织合资15万元,成立了兴华煤矿公司。到1926年铁路建成,鹤岗通车,煤矿变闭塞为开通,人口开始集聚,垦荒、商贾往来,那是鹤岗最初的城市模样。
2019年底,因为房价,鹤岗仿佛经历了一场互联网营销,迎来了被人们笑称为“最穷买房团”的买房群体,需求拉动了价格,如今鹤岗的房价也在波动着上涨。
与90年代的失业潮相比,鹤岗迎来了久违的活跃。
90后的鹤岗青年赵文轩,曾在鹤岗的煤窑做矿工。一次井下事故后,赵文轩虽然毫发无损,但他的家人再也不同意让他下井作业了。
赵文轩觉得自己没有出路,他是脑瘫患者,听力和语言能力都有一点障碍,有时候需要读唇语才能明白别人的意思。离开矿井后,他去山东搬过砖,做过装卸工,搬一吨货赚5.3元,“1吨,等于50袋货,每车要装52吨,我一个人装一车,要扛多少袋,你算吧”。
几番周折后,赵文轩回到了鹤岗,跟田丹丹夫妇一样做起了外卖骑手。没有地方住,他就住在“骑手之家”,虽然沟通能力受限,但他能独立完成接单和送单的过程,且不出错。
东北的冬天寒冷,人们都愿意窝在家里,外卖订单就多了起来。赵文轩晚睡早起,主动加班跑单,一度成为站里跑单最多的骑手。外卖骑手在低物价与平均薪资相对低的鹤岗来说,算得上一份中高收入的职业了。从没有御寒的被褥,到有了稳定的收入,工作给了赵文轩尊严和自信,今年,他还追求到了自己欣赏的女孩。
赵文轩不是鹤岗站的骑手里,唯一的前矿工。跟他一样放弃了高风险性职业的矿井工人,也曾去到更发达的城市求职,但他们最终都回到了鹤岗,找寻自己的归属感。他们都是高流动性的东北人中的一员,曾经因为家乡的就业机会少而外出打工。
跟90年代经历国企改革下岗潮的那拨人比,赵文轩们显然拥有更多的选择。一份1999年的调查报告显示,受到下岗潮波及的失业群体,80%-90%都进入了在当时社会声望较低的传统零售、服务业,或是临时就业岗位。
但如今服务业在鹤岗已不是“社会声望较低”的行业了。互联网正在使鹤岗完成超车,直接从资源型工业城市向信息化现代城市转型。一旦鹤岗完成转型,它或许会为整个东北城市转型提供一个可资借鉴的模板。
叁
鹤岗的转型是从细微处开始的,是潜移默化的。这正是互联网的魔力,依靠一个个IP,依靠“群众”的力量。
鹤岗成了网红城市,有了自己的网红小吃,鹤岗小串。美团数据显示,“鹤岗”两个字的异地搜索量在半年内上涨了185%,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搜索美食“鹤岗小串”的。
小串店在鹤岗就如同大城市的便利店,几步路便能看到一个。鹤岗有烧烤类商户近1000家,且鹤岗小串近几年还开进了一线城市。就在上个月,头部商户牵头成立了鹤岗市小串烧烤餐饮商会。
作为东北的特色美食,鹤岗小串代表了小城市的生活节奏与幸福指数。鹤岗有三万一套的房子,也有30元一杯的外卖奶茶,而越来越多像赵文轩、田丹丹一样的求职群体给了人们更开阔的思路。
鹤岗本地人袁泉就选择了回鹤岗创业。
袁泉今年27岁,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在大庆的一家客服销售公司工作,三年就当上了主管,管理近百人的团队。疫情打断了他原本的职业道路,他曾考虑去北上广创业,但最终选择了回到鹤岗。
鹤岗的房价和物价低,创业成本也就相应较低,竞争压力小。在这种环境下,袁泉开了自己的客服公司,合作伙伴都是中国电信、京东这样的大公司,月收入最高的时候可达10万,袁泉不再对未来焦虑,他认为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小地方不一定赚不到钱,关键是要看选择和眼光”。
跟袁泉一样,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鹤岗。有海南人在鹤岗买度假房避暑,有大城市的年轻人去到鹤岗做直播带货。互联网公司在变成大城市基础设施的同时,一步步下沉,逐渐也深入了各线城市人们的生活。
鹤岗市政府2021年工作报告中,就提到了第三产业的有效提振,“精准推动复商复市”,鹤岗市还发放了750万元政府消费券,开展了早晚市场、房展、车展、直播带货等系列活动,拉动消费1.8亿元。
新冠疫情给很多行业带来重创,但也进一步加速了低线城市电商化的进程。鹤岗今年就有数十个企业,在鹤岗市创业创新和电商服务中心展示区,直播销售东北的绿色杂粮、有机大米、白酒、山珍……
互联网热度是鹤岗可以有效利用的新资源。
恰逢鹤岗也将“文化旅游融合发展”列为工作计划,启动了金顶山地质公园、细鳞河国家森林公园的复建工程。也许未来,我们能看到鹤岗的年轻人像游览环球影城一样,吃着鹤岗小串,拍摄鹤岗游的Vlog。
不光是鹤岗小串,还有一个已经走出鹤岗的餐饮品牌,名为“喜家德”水饺。据大众点评数据,喜家德现在在全国拥有600多家连锁门店,早已是名副其实的“鹤岗之光”。
在新业态渐渐展露生机的过程中,煤炭及其相关产业在鹤岗的产业占比中逐年下降。另一个更环保的产业——石墨——占鹤岗市规上工业增加值的比重从2017年到2020年,分别为3.4%、5.6%、7%和17.2%,数十家石墨企业也陆续成立。
与更环保的城市规划相应,鹤岗市现在已完成几十处绿地、小花园、小广场的建设改造,城区绿化覆盖率超过40%。“希望更多人能来这儿看看,了解正在转型发展中的鹤岗。”田丹丹夫妇说。
在微博#80后夫妻用3个月工资全款买房#的话题下,有网友发微博鼓励自己:“做人一定要自立,连女外卖员和丈夫一起努努力,三个月都可以全款买房子,养活两个孩子,你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大不了送外卖啊。”
“大不了送快递”、“创业失败就去送外卖”,诸如此类的言论,代表着人们已经将这些工作机会当成了自己求职路上的安全线——只要肯努力工作,不管在哪个城市,都能获得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获得追求幸福的权利。
鹤岗是个特例,做骑手也只是回到鹤岗的人们的选择之一。但鹤岗给予人们启发,未来也许会有更多人,把目光和希冀,投向更多像鹤岗一样的小城。那一个个充满生机的小城,正是中国的未来。
*题图为鹤岗火车站外景,购买于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