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们的卖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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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尚坤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曾经的“黑龙江首富”朱吉满，最近碰到了烦心事。

11月10日，由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朱吉满为实控人的誉衡集团终止重整程序并宣告破产。这意味着，他花了20年时间一手缔造的医药王国，迅速凋落。

誉衡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誉衡药业，日子也不好过。12月4日，其三名独董宣布集体辞职，引得外界一通猜测。

这家在业内靠疯狂收购发家的药企，撑不住了？

朱吉满的辉煌时刻，开始于2015年。那年朱吉满以88亿财富登顶东北医药业首富。新年寄语中，他描述这是誉衡药业“爆发”的一年。股东会上，他向落座者吹响冲锋号，定下100亿美元市值的目标。踌躇满志。

誉衡药业董事长朱吉满。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对国内医药行业而言，2015年也是监管转向的关键年份。医药审批变得严格，玩家们不得不适应新规则。

这年初，国家食药监局迎来新一任局长毕井泉。这个位子并不好坐，前局长郑筱萸就曾因违规判处死刑，震撼业内。毕井泉到任时，面对的是两万余件积压的药品申请和上百家排队的药企。按以往每年三四百个号的审批速度，彼时六十岁的毕井泉能看到退休的日子。

上任半年后，国家食药监发了一则公告，要求企业对申请上市的1622个药品自查，数据不真实的主动撤回。要说起来，这是多少有点滑稽的一幕。对企业方而言，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是承认有问题，还是四下再看看？

临床试验数据是个数百亿级的庞大市场。药企也明了，“一旦企业被发现造假，不仅要立案调查，且三年的申请不被受理”。一个月后，主动撤回的药企仅20%。

同年8月，史称“44号文”的《国务院关于改革药品医疗器械审评审批制度的意见》公布，其对新药和仿制药做了重新定义，提高了审评门槛。修改后，只有境内外都未上市的药，才能称新药，标准和FDA一致。该文件最引起医药全行业关注的，是影响延续至今的“一致性评价”，“对已经上市的仿制药，按与原研药品质量和疗效一致的原则，分期分批进行一致性评价。”这是药监部门首次对已上市仿制药复查，对未通过复查的仿制药，不再注册。

从业人士嗅到了行业“要变天了”的信号。规则在发生变化。

针对国内三甲医院和CRO（实验外包公司）等近600家临床试验机构，食药监局二次发了自查通知。又有些企业撤了申请。直到11月，核查结果公布，301、协和和同济医院等大三甲医院均被立案调查。轰的一下，药品注册申请撤回了85.5%。

那个冬天，食药监局上下过了个好年。

虽然彼时的朱吉满正春风得意，但在行业监管环境变化、鼓励创新药发展的情况下，他和誉衡药业的发家套路，也潜藏着危机。

2010至2018年，朱吉满主导了约27宗并购案，共计花费130亿元。他有句后来被奉为圭臬的话，“一旦发现合适品种，就采取直接购买、合作研发、并购等方式把这个品种收过来。现在的誉衡就是一个药品整合商，新药资源只会越来越少，先拿到手再说。”

当下，外界将誉衡的起落归于朱吉满的狂人并购，也归于其重营销，轻研发的路径选择。但作为一个历史阶段的组织产物，或许更重要的，是无比了解其中要隘的朱吉满，如何看自己所为，跟企业沟坎。

2018年，因长春疫苗事件，毕井泉引咎辞职。

在2020年的一篇采访文章中，朱吉满曾讲到一致性评价，“目前通过率只有12%，这就是对药企的警示和导向——我们原来的药品跟原研药差距很大。”他称政策落地会提供土壤和机会。

话说归说。那个时间点上的朱吉满，已经回天乏力了。誉衡头顶一个个窟窿。

国内传统医药业，朱吉满的位置在于他引领性地找到了一条药企走的路子。誉衡一度被看作“药代”黄埔军校。东北这片土地，药业的繁盛至少跟他分不开。

不过朱是陕西人，西安医科大毕业后当了名眼科大夫。他碰巧获得了一个抗生素产品的浙江代理权，由此释放了销售跟经商天分。2000年，东北企业“黑龙江康复研究所附属药厂”进入他的视线。他看上了该公司的骨科辅助用药“松梅乐”。朱吉满用168万买下了这家濒临破产的厂子。这是誉衡的起点。很快，松梅乐成为东三省骨科医生常用药。

誉衡药业2010年上市前，这款药贡献利润1.57亿元。诸多财经机构称誉衡以“独特TRP营销模式+系列重磅产品”，开创独特中国药企之路，以50倍超额认购登陆A股。

尽管放到今天看并不算稀奇，但那个时候朱吉满跑在了前面。TRP指地面销售（T）、电话营销（R）和学术推广（P），简单理解的话，即办讲座型会议。

《医师报》2010年对朱吉满做了一次普鲁斯特问卷式采访，他说最快乐时刻是上市的时候。誉衡上市后，心态更好了。他曾感慨，“终于不缺钱了”。

到2018年，誉衡药业商誉达33.6亿元，负债率攀升至3/4。也在这一年，朱吉满拿8个亿撬动38.6亿资金，以近5倍杠杆控股上市公司信邦制药。流动性危机随之出现。

誉衡注射液于2019年退出医保。同年7月，卫健委出台第一批重点监控目录，辅助用药和中药注射剂成药业过剩产能典型。誉衡及关联机构产品均未进入国家第七次药品集采。

属于传统药厂的时代落幕了。如果说朱吉满所处的国内医药业是怎样一番景象，概括起来应该有一个“乱”字。这也给了身具草莽之气的朱吉满，屹立桥头的机会。

福布斯2019中国富豪榜上，孙飘扬与妻子钟慧娟以1824.3亿元财富位列第四。孙旗下恒瑞医药，如今是国内研发抗癌药龙头，位列4000多家药企之首。

图源：视频截图

恒瑞股价三年经历了过山车般走势。孙飘扬也从离任董事长，到再回归。这家创业20多年的公司，仍还离不了他。据2022年中报，自2018年以来，恒瑞涉及国家集中带量采购的仿制药共35个品种，中选22个，中选价平均降幅74.5%。

对医保集采降价这件事，孙飘扬自称抵挡了一阵子，但还是没抗住，他说“过去以为有10个左右新药就可以支撑发展，但现在看，可能需要更多产品，更多‘不重复’的产品”。

这是恒瑞目前的位置，和它的代表性。

孙飘扬比朱吉满大六岁，八十年代从中国药科大化学制药专业毕业，分配到同样揭不开锅的连云港制药厂。孙是车间技术员出身，这对恒瑞后来的路有决定性意义。

32岁时，孙飘扬出任厂长，跟员工讲，没有技术，命就握在别人手里。他先后拿厂里所有利润买了VP16抗癌针剂和抗癌新药异环磷酰胺的专利权，赚了钱。然后搞研发。

2018年4月，港股新《上市规则》生效，允许没收入，也没利润的生物科技公司申请上市。一年后的2019年7月，A股科创板“开闸”，规定医药研发型企业核心产品到达二期临床试验后即能提交上市申请。融资渠道就此打开。国内药企掀起IPO浪潮。

科创板2021年上市的生物科技公司34家，超过赴港的24家。

当年互联网世界的盛况，现在到了医药业。靶点有限，但大批量资金、人员、机构都在往相同赛道涌入。孙飘扬说知道这个行业会卷，只是没有想到“卷”的也这样厉害。

泡沫破了。2022年这个冬天，创新药市场异常寒冷。

创新药模式包括“me-too”（模仿创新药，但区别于“仿制药”）“me-better”（跟进式创新药）和“First-in-class”（首创新药）等。国内现状是真正原始创新很少。

原因很多。一个系统工程，其关键还在于基础研究薄弱。十年十亿美金，是新药研发的双十定律，而因政策与市场不确定性，打水漂很正常。朱吉满当初做得，也的确是件实利的事。《医师报》问答中，他曾总结对自己最不满意的特点，是急躁。

2020年接受采访时，朱吉满提到中国创新药企发展的三个主要因素，一是政策监管，二是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三是合理的支付体系。孙朱两个人，两条路。

国内卖药的企业家，首富中的首富钟晱晱也算一个。

11月的2022胡润百富榜上，钟晱晱以4550亿元身家，二次登顶中国首富，创造20年来中国首富最高纪录。钟旗下万泰生物属体外诊断龙头，核酸有它，抗原也有它。12月初，万泰生物推出的鼻喷新冠疫苗是否会成为注射疫苗的替代品，还难说。此前两年，因首款国内HPV二价疫苗“馨可宁”，万泰生物备受关注。

钟睒睒。图源：视觉中国

钟晱晱与孙飘扬属同龄人。从下海时间算，钟晱晱、孙飘扬、朱吉满都是92派企业家群体。

而从职业经历讲，钟跟朱一样都有销售的敏锐。钟晱晱卖水，起初从健康概念边缘的“矿物质”元素撕开了这门重线下生意的口子。万泰生物实控人接连更换了几任，现在的养生堂是钟晱晱早年南下海南赚取第一桶金的所在。他把龟鳖丸卖到了全国。2000年初，养生堂以1701万元收购了万泰生物95%股份。无论讲营销，还是资本，钟晱晱都已经不遑多让。但跟水生意的主业比，做药这方面，对钟晱晱来看，又更像是他的副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