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1300亿窟窿，中国最神秘石油大亨翻车了

 

作者：任尚坤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一年半时间，号称中国最神秘巨富叶简明留下的烂摊子依然还没清理干净。

 

这个月，中国华信旗下位于上海明天广场的246套房被第二次拍卖，4万多人围观，无人出价。远在海南，华信的发家项目洋浦储油基地破产重整，对外招募意向投资人。

 

 

破产重整是件麻烦事，尤其对这样一个曾经的巨无霸企业。15家华信系公司被陆陆续续添进重整名单。官方给的说法是：这些企业之间财务高度混同。

 

一笔烂账。

 

华信创始人叶简明是个擅长造概念的包装高手，无论是包装业务，还是包装自己。公司官网上，他自我彪炳的代表作品为“构建有组织的共同经济体”。

 

 

叶简明基本不公开露面，就连内部高管都极少能见到他。他掌舵一家民营企业进入行政垄断特征明显、资本密集型的石油石化行业，并用不到10年时间成为仅次于“三桶油”的中国第四大石油公司。华信跻身世界500强时，叶简明未满40岁，但他的过去竟几近“空白”。

 

华信官网显示，叶简明国籍为中国香港，他同时拥有上海、湖南吉首两个户籍。据他对外透露，他祖籍福建建瓯县，在那读完高中，“我学校毕业出来，给家族做事，1999年去了香港”。他称，赚的第一桶金是回福建后帮港商倒卖房产。

 

但他的身份认定始终扑朔迷离，甚至有人怀疑过他“叶”姓的来历。据财新报道，叶简明有三个曾用名，分别是叶建明、叶洪鸣和叶油名。华信早期员工回忆称，叶简明是取‘大道至简’之意。叶简明自己解释，叶建明和叶洪鸣一为真名，一为别名，到港后一直称叶简明，从未叫过叶油明，“到香港之后，内地户口就没了，只有身份证”。①

 

另有相关文件显示，叶简明生于1977年2月23日，非华信官方公告的6月5日。而他涉足能源行业的具体时间也是个谜。模糊的说法是，他从涉及“远华走私案”的厦门华航石油公司拍卖中获得了石油牌照。他自己说，2000年在福州跟几个合伙人设立进出口公司，2005年设立金融投资公司，2006年涉足能源，2008年成立上海华信能源，进入石油领域。

 

上海华信是中国华信能源的融资主体，也是其门面，主营大宗贸易，产品包括芳烃（调油的化工原料）、PX、燃料油等。在叶简明看来，华信并不神秘，其发展史非常简单。他曾用“正道光明”四个字来形容自己与华信的过去。

 

直到华信轰然垮塌，叶简明为华信包裹的外衣才被一点点撕开。秘密都藏在他所谓的“共同经济体”里。简单来讲，在华信外部，叶简明有一系列众星捧月式的“卫星公司”。公司间互为贸易上下游，相互参股和担保。他们所起的最大作用，是帮助华信获得银行的贷款支持。

 

这些公司的老板多数为叶简明早期的创业伙伴，他们既是自己企业的直接负责人，又属于华信的“常委”。华信以及主席叶简明是这个体系的核心，名曰“盟主”。

 

通过各公司互串流水和虚假循环交易，华信不断开立信用证，滚雪球式借贷、偿债、再融资、扩大兼并。接受《财新》采访时，叶简明曾介绍华信营收的计算方式：“基本算上游的进项，后来为了冲刺世界500强，下游的也算进去一部分。”这些上下游，就包括了兄弟公司配合的流水。一批货物藉此有了上百次的转手机会。②

 

据上海华信披露信息，2009-2016年，公司营收从3.35亿元涨至2472.55亿元，7年增长了700倍，占华信集团总营收从22.4%升至80%。可巨额营收背后，华信毛利率一直在2%上下。

 

《财富》杂志的报道中，叶简明将自己独创的“共同经济体”描述成“民营集体制”。关于这种体制最通俗的解释，恐怕还是后来《财新》文章中援引一位华信早期高管的说法：那时经常发不出工资，早期跟着叶简明从福建来沪的老板是带钱过来的，借了大量的高利贷。“常委”就是要带钱、带资源进来，交投名状。③

 

对这些早期合作伙伴，《财新》称“他们都没有获得过高中以上学历，都野心勃勃充满欲望，经常出入KTV，能喝酒——在一场喝酒引发的健康事故中，叶简明胃部被部分切除”。④

 

2011-2012年被认为是华信资金链最紧张的时期。关联公司经营不顺、亏损严重。整体贸易融资受阻。叶简明甚至不得已将部分元老的兄弟公司剥离。他绞尽脑汁地盘算着三件事：借壳上市、开发海南的洋浦石油基地、拿到金融牌照。

 

先是上海华信入股福建南纸计划失败，第一次借壳流产。接着仅一个月后，安徽华星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后名华信国际）发布公告，称上海华信将以19.71亿元认购其60%股份。

 

有意思的是，在成为华星化工控股股东第二天，上海华信就把持有的全部股权质押给了信托公司，从中融资了至少20亿元。叶简明倒手收回了资本金。

 

要说这次借壳上市最大的意义，还应该是叶简明遇到了王三运。王三运2011年底从安徽省长调任甘肃省委书记，至2017年案发被查。

 

从央视新闻披露王三运收受叶简明贿赂的画面中，你可以看到两项证据，一是王三运通过时任交通银行董事长胡怀邦，为上海华信入股海南银行、获得金融牌照提供帮助，二是王三运通过开发银行董事长胡怀邦，为华信获得国开行48亿美元信贷额度提供帮助。

 

 

而华信洋浦储油基地，叶简明同样是从国开行拿到的融资。国开行是华信的主要债权银行，其授信额度一度占到华信在金融机构总授信额度的近80%。

 

叶简明青睐国企，他物色那些有营收压力的国企并与之展开“合作”，从上游到下游再牵连上自己的关联公司，尽可能地做大流水，以实现国企背书下的借款和回款。

 

2014年入选《财富》世界500强之前，华信还是家名不见经传的贸易商。叶简明的名声随着华信在榜单上的连年攀升日渐响亮。从2014年开始，叶简明就像一个游走列国的万花筒，坐着私人飞机装下一个又一个荣誉和勋章。

 

“20年前，叶简明还在自己出生的福建小城为伙伴打抱不平，如今，他叱诧上海，与各国政要、王宫贵族往来甚密。”《财富》杂志称，你从未听说过他，但他隐秘的石油王国在规模上已经超越马士基、高盛、霍尼韦尔等伟大公司。⑤

 

国企和国开行也成为华信走向国际并购的一块金字招牌。他声称未来要石油与金融两条腿走路，进入产业链上游与终端。他游刃有余把海外故事搬回中国，再拿国内资源到海外掘金。

 

在哈萨克斯坦，华信获得其国家石油国际公司（KMGI）51%股权。在捷克，华信投下数百亿，覆盖了油气、航空、旅游等多个领域，拿下J&T金融集团50%股权，成为首家持有欧洲银行一半股份的中国民企。

 

2017年，由捷克总统牵线，嘉能可和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将持有的14.16%俄油股份，作价91亿美元打包卖给华信。若交易完成，华信将成为仅次于俄罗斯政府和BP的俄油第三大股东。但这些钱华信也没自己出。叶简明用了老办法——贷款。

 

叶简明擅长把公司运作与国家行为结合在一起。就在俄油交易曝出后，中国华信在官网刊登了一篇署名董事会主席叶简明的文章，题为《“盛夏”与“严冬”仅一步之遥》： 

 

“华信如果最后参股俄油成功，有七分有赖于‘一带一路’的战略大势；两分是华信对‘一带一路’战略的敏锐，主动走出去服务国家能源战略的初心，不惜代价践行‘一带一路’的决心；一分是过去十几年华信民间公共外交积累的全球人脉，华信在能源领域以光明正道的商誉以及华信人为践行‘一带一路’倡议的持续奋斗。”

 

话音刚落，一个月后，叶简明下属何志平被指控代表华信向乌干达和乍得高官行贿。同时伴随中国国内几位高官落马，半年后，叶简明被查。华信的共同经济体们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陷入一系列巨额债务违约。俄油交易也以失败告终。

 

华信破产时，其总资产570.6亿元，负债达1878.1亿元，净负债1307.5亿元。

 

从更大范围讲，叶简明的共同经济体其实就是一艘让所有人都粘腥的货船。船上不仅有自己，还有自己的手足兄弟以及一帮贪婪者们。

 

当初在面对外国记者时，叶简明说他并不喜欢出门，习惯在家研习孔子与佛教。他露面时脚上那双素色僧鞋，常常和华信金碧辉煌的建筑格格不入。

 

梳理叶简明的讲话可以发现，他常常引经据典。有次关于华信品牌与文化建设的分享，叶简明从姜子牙谈到孔子，从马克思谈到朱元璋，从《资本论》谈到《易经》。

 

就在上述“盛夏与严冬”那篇文章中，叶简明特别提到了《易经》里的谦卦，称对外言行的“谦”要和内心的“善”表里如一，要像《易经·谦卦》所指导的那样——

 

“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即不用你的富有来引诱邻居，不以威势来讨伐。

 

注释：

①②③④ 季天琴：《中国华信叶简明被查，复杂政商关系起底》，《财新》，2018.03.01。

⑤ 高扬：《中国华信董事会主席叶简明接受<财富>采访》，《财富》，2016.12.14。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