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错哪儿了？
作者：杨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女性主义是真好用了，好用到连古力娜扎都敢这么“刚”了！
昨天，一则她穿着比基尼裤子（一条假两件的牛仔裤，视觉上呈现出内裤外露的效果）出游的新闻，冲上热搜。对此，古力娜扎掷地有声的回应道：“我不觉得自己穿得有问题”，顺便还安抚了女孩儿们“别怕，穿什么都可以”。
穿什么当然都可以。但娜扎来做这个女性穿衣自由的领袖，还是难免让人生疑，毕竟互联网有记忆：《花儿与少年3》里，带了十几瓶防晒喷雾，不分场合从头到尾不停喷，努力去“服美役”的也是她啊。
按照我政治不正确的阴谋论，女明星口中的对与错不一定是真，心里利与弊的衡量倒是货真价实——比基尼牛仔裤上热搜背后，莫不是效仿老乡热依扎当年机场吊带装事件，搏一把女权流量红利吧？（可惜人家热依扎是真女权+有作品）
而闲话完娜扎的牛仔裤，更有意思的一个念头冒出在我的脑子里：既然娜扎这样的娱乐圈小白花都敢玩态度刚硬的人设了，那为啥曾以“小钢炮”著称的冯小刚不灵了呢？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壹
显而易见，近两年的舆论场上，冯小刚不“刚”了。
“不刚”展现在他的朋友圈里，他对待媒体的态度上。开年，围绕冯小刚的公共话题有三个：移民传言、导演的网剧《回响》在爱奇艺迷雾剧场上线、主演的电影《忠犬八公》上映。
前者涉及他个人的隐私且为谣言，后二者涉及他的个人创作。照惯常的印象，冯小刚得骂人了啊，毕竟四处开战才是他的人设——
他炮轰过同行。1999年，在《没完没了》的见面会上，他极致拉踩，称除了《泰坦尼克号》没有片子能打败他，成龙和好莱坞也不行；
他怒怼过评委。2000年，《一声叹息》落选金鸡电影节，他怒称是评委偏见造成，发誓永不参评；
他骂过记者。2004年，《天下无贼》发布会上，他因家庭住址被狗仔公开，当众大骂记者“无耻、混蛋”；
他骂过影评人。2013年《私人定制》上映期间，他连发7条微博，怒斥给电影打差评的豆瓣影评人，称“永远跟你们势不两立，骂我反映了你们的浅薄”；
他阴阳怪气过王健林。2016年《我不是潘金莲》上映，他以“潘金莲”为口吻，给王健林写了一封公开信，讽刺万达影院只肯给竞争对手零星排片，行业垄断；
就连观众，他也不放过。2017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他直接把他的电影不行，归结为中国的观众不行，称中国垃圾电影这么多，是因为有一批“垃圾观众”；
但怪异的是，这个曾经对怼天怼地的老炮儿，如今哑火了。他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谦和。面对移民谣言，他没有全力开火，而是在朋友圈里发布了一封言辞谦卑谨慎的长信，陈述自己的家国情怀；新剧宣传期间，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
这种谦逊在凤凰网《非常道》的独家专访中，展示的尤甚。在29分钟的对话视频中，谈及以前被自己破口大骂过的金马奖和豆瓣，他改口称其为“客观公正”；对于观众的流失，他肯反省己身了，称一代导演服务一代观众，观众永远需要喜剧，但不是永远需要冯小刚的喜剧。甚至，他还虚心去了解起了弹幕文化。
贰
这种“不刚”，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
自《芳华》过后，他就再无过硬的作品了：2018年他指导《手机2》，以众所周知的原因未能上映；2019年他指导的《只有芸知道》，票房和口碑遭遇双重滑铁卢；而后他转战网络剧，拍摄了《北辙南辕》（2021）和《回响》（2023），再次被批评得一塌糊涂。
而如果细心的话，可以发现冯小刚的作品失势和性情大变，基本是同一条时间线——《手机2》风波之后，他就变得低调沉稳、谨言慎行了。换句话说，他“刚不起”了：作品接连败北不说，根据华谊兄弟的财报显示，自2018年起冯小刚旗下的浙江东阳拉美传媒有限公司接连两次对赌失败，至2021年共需赔付华谊兄弟业绩补偿款2.35亿元。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2019年之后，他的作品风格为啥也这么令人困惑了：《只有芸知道》一改嬉笑怒骂，玩起了纯爱唯美；《北辙南辕》和《回响》噱头十足的追赶起女性题材和悬疑题材的热潮。本质上这都是在迎合当下的口味。不妨诛心之论，接拍这几部剧，难道冯小刚图谋的不是流量、热度以及快钱吗？
不少媒体人，用“廉颇老矣”来形容如今冯小刚的落寞。但比廉颇老矣更可悲的，是时代的大势，历史中的秦赵两国这场相争中，即便廉颇能吃一斗米，都奈不过赵国国力衰弱，无法与秦国持久消耗战。冯小刚亦然，即便再怎么千变万变、调整自身，他已然把握不住如今的舆论场。
这种把握不了，有思维的局限、个人审美的过时。拿王朔、冯小刚为代表“京圈语言”举例，上世纪90年代这种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风格，曾被视为反权威、反精英主义的利器。但如今，在《包法利夫人》这样的世界名著都涉嫌政治不正确的舆论场中，京圈这套没有正形儿的话语体系，稍有不慎就会惹上“不尊重女性”的嫌疑。
以《北辙南辕》中王珞丹饰演的饭局“大飒蜜”为例，剧中，她动辄抚摸大佬后背、论壶吹白酒、抢着买单、在老男人间游刃有余。曾几何时，这就是京圈男人眼中爽利大方不扭捏的铁证，然而2021年的女性们嗅出了别样的味道：会来事，会吹捧，一言一行都按男性喜欢的规矩行事，所谓“飒”不过就是符合手握资源财富的中年男人们的女性幻想而已。至于《回响》里对中产男人投怀送抱的小三，也都成为网友口中封建迂腐、丑化女性的负面典型。
另外，冯小刚的不讨喜，也跟一代又一代的阶层对立有关。追忆往昔，作为贺岁档的黑马，冯小刚代言的是草根的崛起，对抗的是占据着电影殿堂的第三代、第四代导演，他宣称自己作为商业片个体户，是破窗而入的人。然而时移世易，曾经的“破窗者”也成为如今草根眼中的“208万”、名利圈的既得利益者。
某种程度上，冯小刚身上的“爹味”色彩，丝毫不能再引起打工人的共情。比如他的“观众垃圾论”，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还引发了一波真性情的讨论；而现如今，很遗憾，00后们只会痛斥一句：PUA谁呢？
叁
如今的冯小刚，基本是“说啥错啥”。
4月份，因为宣传《忠犬八公》他上了两条热搜。
一条是因为在凤凰网的采访中，他说了一句“公众人物只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引来一波群嘲，大意为：你还口的还少吗？顺带，网友还挖坟出了一堆他过去怼天怼地的视频。
一条是因为，他表示分不清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网友又急了，不认识流量明星你就高级了？在《老炮儿》里启用流量明星吴某凡和李某峰的，又是谁呢？
感慨冯小刚怎么就成为了舆论场里的“错题王”之余，也忍不住感叹一句：谁能想到如今的冯小刚上个热搜，还要靠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了？
不过，客观来说，在被年轻人抛弃这一点上，冯小刚不是一个人。整个京圈的男人宿命大致都如此。不信可以给你列一列名单：陈凯歌、黄磊、冯唐、高晓松、许知远，外加这两天登上热搜的史航等等。
抛开人品和观点不谈，以上几位北京男孩基本有一个共同特质：爱宏大叙事、爱讲大道理，好为人师、爱指点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喜欢批评年轻人颓丧、没有高雅的情操和个人爱好，外加高高在上的智识优越感。
就拿高晓松举例，综艺节目《奇葩说》中他曾有一段著名的发言，他怒斥一名问他毕业之后该做什么工作的清华高材生，称：名校是镇国重器，培养你是为了让国家相信真理的，而不是让你找工作的，你明白吗？
当年，这段话在网上可谓是振聋发聩。然而，放在当下的互联网上，只会被“孔乙己”们骂个狗血喷头。在如今的网友眼中，高晓松以及冯小刚们所代表的话语体系已然不够接地气，不找工作怎么应对生活的苟且；他们过去畅谈历史、人文时，所代表的信息差，也早已被新兴的科技手段慢慢抹平了；甚至就连他们生猛、刺激的语言系统，在短平快的文本收获最大传播率的当下，也早已经不足够刺激。都是互联网公民，又轮到谁指教谁呢？
2019年因《乐队的夏天》而大火的新裤子乐队主唱彭磊，更能说明一切。同样是北京男孩，彭磊却引发了全民的喜爱，原因无外乎这个中年男人显得太惨、太像普通人了——在如今的舆论场上，早就不欢迎高谈阔论和看不上一切了，唯有越真实、越浑身缺点、越结结巴巴、越自黑自嘲，才能越引起网友的喜爱。
不过，说到此处，我又有点不寒而栗。近两年，还有一位北京男孩挺受欢迎，那就是汪小菲啊。
汪小菲在微博和抖音上的受追捧，此处我就不多做解释了，因为我也弄不懂，已超出了认识范畴。
唯一还想啰嗦一下的是：即便讨厌一个人，也别把他过于扁平化、符号化。话语体系陈旧老套是一回事儿，但千万不要忘了一体两面，好歹冯小刚还拍过《唐山大地震》和《一九四二》，为探索更具深度的电影做出过努力。
一个理性、自由的公共话语空间，总是要瑕瑜互见的。冯小刚再千不好、万不好，难道还比不上汪小菲了？反正这俩人非要选一个的话，我还是更愿意喜欢冯小刚。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